0 路
昆石铁路。
从小学三年级搬到建设路以来,我就常常这铁路上走——上学,放学。但从不知道这名字。
铁路上的火车一直都是东方红21号内燃米轨专用车。在我搬到这的前六年,永远只有零零落落不成规律的货车路过。我一直觉得,这条铁路和废弃的没什么区别。
大约是四、五年级时,曾经从地台寺的铁路口,沿着铁路往西一直走,看见路边的人家、从铁路下穿过的水沟。一直走到麻园站,看见高高堆放在那里的石头、沙子。觉得似乎已经走了很远很远,都该要出了城了,便转身走回了家。
后来坐过几次火车,读了余光中先生的《记忆像铁轨一样长》,就莫名地爱上了铁路。但一直一直,比起1.435米轨距的准轨,我更爱米轨,大概是出于故乡的亲切。大概是宽宽的准轨走给人疏远冰冷的感觉,而米轨那一米的轨距,可以让两个人手牵着手在两条铁轨上行走。何况,和准轨一起出现的常是电气化线路和水泥做的枕木,让它愈发显得冷冰冰的。而米轨,似乎总和阳光相随,和温暖相伴——连米轨火车的汽笛,都显得更加温暖有致。
米轨的火车,当年我曾坐到个旧鸡街,三百公里。但现在几乎不再运营,甚至成了古董文物级别的。
后来得知,这条铁路,是曾经打算修到缅甸的滇缅铁路大部分被拆除后留下的残段,只有12公里长,通到马街。这条铁路上,有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同轨距的铁路的平交路口,人称大十字,就在眠山附近。
麻园站的铁轨 2011.02.06
师大道口 2008.10.25
1 情
那一年,总是和你一直沿着铁路向前走——走到麻园,走到西园路,走到近华浦路,走到丰宁,走到西二环。路边有小溪,有纷闹的菜市,有破败的砖房。你在两条铁轨中间走着,我在铁轨的右边。你背着蓝色的书包,我提着滑稽的提包。傍晚的阳光一直是那么温暖,偶而下雨,我们便打着伞,并肩前行。
甚至无数次有着冲动,想与你一同走下去,看看有没有尽头,看看尽头在哪里。
但是我们总是被现实逼迫得折头。每次回去的路,看着西园路的上跨桥,看着麻园站的站场,看着自己夕阳下长长的影子,都是惶惶的,总觉得留不住一个瞬间。
那年的六月,中考前不久的一天,与你坐在铁路边废弃的枕木上,夏季的心绪烦躁不安,和你在一起的安静时光显得无比珍贵。夕阳下的铁轨在金黄得闪闪发光,一直延伸至远方。
直到红色的太阳从西园路的上跨桥上缓缓坠下,我们才意识到该各自回家。沿着铁路走回西站喧闹的大马路,是一种煎熬。每走一步我都感觉离回到尘世又近了一步,离分别又近了一步,因而总恋恋不舍,脚步拖沓。
我们都知道,那是都市中珍贵的静谧一隅,躲避喧嚣的地方,甚至是出世的地方。
那时的铁路,给我的感觉是是烂漫的、绝望的;温暖的、凄冷的。甚至于明明景象无比清晰,都觉得像被罩了一层薄雾。只是后来,那种感觉随着你离开了。之后, 竟再也未曾回来过。
后来才知道,那年的你,常常一人在铁路上闲逛,只是因为祈盼遇见我。
那么多个夜晚,我却也曾一个人在铁路上徘徊、痛饮,甚至流血。我感觉到,我的灵魂开始与它融合。一个人时,我甚至感觉,这条铁路于我,如地坛之于史铁生。
我无比珍惜铁路边的每一点景象,祈求它们能不再变化,祈求能永远留住那份不再回复的心境。
向西望去 20090227
我们曾并肩坐过的枕木 2009.02.27
过了这里,就回到西站喧闹的大马路 2009.02.27
2 续
2008年的6月,铁路上开通了886X次列车,每天路过麻园四趟。时至今日,我已坐过很多次这班火车。大多都是坐到石咀又坐回来,或是坐到呈贡王家营再坐回来。有时一个人,有时和朋友、和我母亲、和她一起去坐。车厢是上个世纪的样子,里面人并不多,上车后随意找个座位坐着,售票员不慌不忙慢慢来收钱。然后又慢慢踱回放着一杯热茶的桌前。
列车开得慢到极点,在市区的一些路段,跑步都可以轻松追上。去呈贡的车先是穿过繁华的小菜园、北站、新迎、曙光小区,然后窗外景色便越来越萧索——到了凉亭货站。在牛街庄、小喜村停上几次后,窗外就见大片农田,只有远处有几幢房屋。若是下天,看着窗外的雨滴,听着转弯时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尖厉叫声,简直凄冷地让人心里一凉到底。
到了王家营站,在荒凉的站场附近晃悠着,等上半个小时,坐上回来的车。在车上,看着天慢慢暗下来,或是看着亲爱的人的脸庞,或是一个人听着被音乐、风声、铁轨声,被列车一摇一晃地带回已是万家灯火的城市。
在铁路上漫步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这三年来,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慢慢死去。不过,这是应该的罢。十五岁的绵柔细腻的心情,那种惶惶,谁都无法留住。
高中三年,再也没有机会每天在铁路上散步。虽然铁路就在我家附近,却难有机会去走走。有时实在想念,于是放了学会去铁路上坐一会儿。而事实上,一直一直都痴心妄想地想找回曾经沿着铁路不慌不忙一直向前走的感觉,然而,似乎并没有人懂。
无论如何,铁路依旧是最亲切的地方:今年三月那场雪,迎面而来的雪花;四月我的生日,铁路上下着的小雨……
麻园站的铁轨 2011.05.01
我们的影子 2011.02.05
我们的影子 2011.02.05
3 殇
从我小学三年级搬到这里,直到初三,那六年来,铁路边的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野性、荒颓、自由。
但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毁灭性的变化莫名地降临。
各色烂漫的牵牛花和无拘无束的紫茎泽兰全部被铲除。路边一小块地上种的几颗菜也难逃厄运。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成一条直线的毫无美感的灌木。覆满青苔的矮墙被推倒。铁路边竖起了高高的金属栏杆,它们让铁路显得无比狭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栏杆那一侧看过来,安全感荡然无存。铁路边人家的房子被拆除,铁路边的水沟被水泥盖板盖上。麻园站的房子被重新刷了漆,站场里则再也没有高高堆起的石头。
连我们曾并肩坐过的枕木都消失了。
每一次看见这些变化,在我心里都是深深的痛。
创卫,创你他妈的卫。
有一天路过铁路,发现工人将铁路旁的土路围起,在上面铺砖。他们自豪地对我说,年底前就可以走了。我笑了笑,什么也没敢说。
大约只有我太念旧。但又不仅是恋旧。我想,如果景色变得更加荒颓,也许我会喜欢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所谓的“发展”从来不饶人。
不知是哪一天发现,那一幢紧临麻园站的住房被改成了快捷酒店。楼顶的霓虹灯在铁轨远处就能看见,格外刺眼。每次路过,我都忍不住诅咒。
初三时我们曾打赌,那幢附二院的房子何时能建成——那时看到的还只有地基。而事实是,连高考都结束了,那幢房子还没有建完,它却已经高耸出十多层楼,把铁路压得更加喘不过气。
虹山东路的农贸市场,连同它背后那些衰废的厂房,一并被拆了。又是无尽的丑陋的高楼在它们的尸骨上长起。
城市。城市不会放过最后的美好,城市不会放过心灵最后的安置地,它挥舞着利爪,把最后的美好和最后的回忆撕碎。
去年听说,地铁建设要占用石咀到眠山的铁路线,我曾担心这条铁路会因此被抛弃,拆除,甚至无助地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然而,现在才发现,除了铁轨,它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铁路边曾经的菜地和破旧的厂房 2008.10.25
铁路边人家的房子拆除后六个月/两年 2008.10.25/2011.06.14
破败厂房的最后遗迹,被埋葬在房地产工地中 2011.06.14
4
末了,忽然想起那首《Greenfields》:
Once there were green fields, kissed by the sun
Once there were valleys, where rivers used to run
Once there were blue skies, with white clouds high above
Once they were part of an everlasting love
We were the lovers who strolled through green fields
Green fields are gone now, parched by the sun
Gone from the valleys where rivers used to run
Gone with the cold wind that swept into my heart
Gone with the lovers who let their dreams depart
Where are the green fields that we used to roam
I'll never know what made you run away
How can I keep searching, when dark clouds hide the day
I only know there's nothing here for me
Nothing in this wide world, left for me to see
Still I'll keep on waiting until you return
I'll keep on waiting until the day you learn
...
...
在麻园站向东望:已能看到那幢刺眼的快捷酒店 2009.02.27
麻园站,铁轨上最后的夕照 2011.05.02
评论
《Greenfields》的歌词,很应景而已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